
我不知道我們到底待了多久,小畢一直坐在我身旁,可能是昨晚太累的關係,才沒有跟著他們一同狂歡。
忽然想到這是攝影社的活動,我問著與阿澤同樣的問題:「你為什麼會喜歡拍照?」
小畢還是維持著趴著的動作,也只有頭趴在桌上,兩手沒力似的垂在椅子和桌子之間。
「妳是在找話題嗎?」他笑了出聲。
這是我第一次靠他這麼近,聽他的說話的聲音,還有笑聲。依舊跟關不同,也和阿澤的不同。他的笑聲充滿慵懶的氣息。老實說,我很喜歡,甚至迷惘。
心裡有小部分開始開馬行空想像起他的歌聲。
「不是……只是好奇。」
「哦──」他拉長音,用右手撐著桌子,終於抬起他的人頭。「好奇心會殺死一隻貓。」頓了一下,他說:「不過這世界上的流浪貓那麼多……死了幾隻也沒差。」
他口氣中的冷酷令我嘴角微揚。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笑,感覺有些地方的我與他是如此地像。充滿冷淡。
可是我從不想去隱瞞;他卻善於偽裝。
聳聳肩,「這話不要給薇薇知道。她可是愛貓的激進份子。」他充滿不屑的口吻,淡淡說著那位喜愛唱歌的學姊。
「……」我不知道我到底該回什麼才好。
「其實我不怎麼喜歡拍東西。我會加入這的原因,也早就不在了。」他根本不在意我到底有沒有要回他。
也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會去在乎事情的一個人啊……
「妳不問我那我加入的原因是什麼嗎?」
看看、看看。這根本不需要我絞盡腦汁地想劇情嘛!
「嗯,原因是什麼?」我邊笑邊問。
「不能說的秘密。」
「你們在講什麼呀?」阿澤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我們面前,在對面的位置上坐下,插入我們的話題。
他的目光落在小畢的眼睛上。
頓時,變得有點尷尬。小畢的反應是吹聲口哨,「酷。我去吃東西了。掰──」我以為他要起身,但他下一秒是轉過頭來對我講說:「剛那餿水讓我很反胃。」
我有點不好意思,歉然地看著他。畢竟我有時間可以阻止他的。
他起身後看向阿澤,嘴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像在表示什麼般。
「掰。」這次是真的走向別邊,沒再回頭。
「你們剛在聊什麼啊?」阿澤移開看著他背影的眼神,問我。
「沒什麼啊。隨便聊聊。」我淡笑。
他盯著我幾秒,須臾,「我們出去走走吧。」
「啊?」
「隨便走走呀。妳應該很無聊吧。」
「其實還好啦……」本來打算在家裡睡到關來找我,可是──所以現在也都沒關係了。
「別擔心他們。找妳跟我們這一群的人出來,是因為上次都一起烤肉過,不過現在看起來,大概還是有點尷尬。」他嘟起嘴,馬上又面無表情。
「噢……」
「現在才兩點多,去外面晃晃吧。四點我們去士林夜市找他們就可以了。」他站起來,「好嗎?」
阿澤,你都替我想好哩,我就算不想,也說不出口。不是嗎?
我把這句話藏在心底,朝他點點頭。「走吧。」
走在西門町,看著旁邊人來人往。我總會和阿澤沉默地走好長一段路,誰都不說話,竟也不會感到無聊。或許跟我常恍神的個性也有關聯。
「天晴。」
「啊?」我一陣問號。
「我們進去那裡面逛逛。」他手指著一家店,有點夢幻的氣息。其實也還好,就只是裝飾可愛一點。
我瞪大眼睛,在糖果店和學長之間來回搜索。
「老實說,我還蠻想進去裡面看看的。」他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可是一個大男人,說實在的,走進去很怪。而且也不是替別人買東西,就當實現我這有大男人主義的人一個期待。好嗎?」
「你才不會大男人主義……」小聲地回他。
「嗯?妳說什麼?」
「沒什麼。進去看看吧。」我視線輕彈到他臉上,隨即轉走。
在西門町,有些人,跟著朋友嬉鬧走著;有些人和情人默默走著;有些人,和家人靜靜走著……
只有我,自己慢慢在往前。
不只是這地方。還有一條路,名叫生命的路。
我看著好多東西快速流過我眼前,而我就沉默地追隨一個人的背影,希望他能牽我的手,認真帶我走下去。
可是他沒有。沒有。
然後阿澤學長,就這樣踱進我眼前。
他走在前面,神色平常地往旁邊左瞧右瞧。
我皺眉看著這些糖果,千奇百怪。
直到某包糖果引起我的注意,包裝大小跟手掌差不多,長方形的,有些粉紅色點綴著。
近看,傻眼。
衛生棉?
我目瞪口呆地佇立在那。
「天晴,妳想吃嗎?」
「……什麼?」
阿澤笑著把我這模樣收進眼中,拿了一包起來,「這是棉花糖。」
「啊?」
「啊什麼啊,我們來吃吃看吧。」不由分說地拿起一包,他繼續往下逛。
「阿澤──」彆扭地看著他,「你真的……想吃?」
我拉著牛仔褲的口袋,神情有些狼狽地小聲詢問。
「哦,天晴,妳說什麼我聽不太清楚耶……」
不知是故意還是真不小心,他輕笑幾聲,抓了一大把糖果,放進店家在商品架旁準備好的小塑膠袋裡,「妳要吃點嗎?」他問,手裡早就抓著一顆,就像老鷹抓小雞,拎到我面前。
「你還沒付錢……」
他傻住,「哈……天晴,我當然知道呀……我是想說如果妳要,就多拿些而已。」
羞赧。
有些畫面閃過我腦中。
那是個溫和的午後,我胡亂在校園中漫步著。
──拜託……女聲這樣懇求。
──我不想再繼續下去了。男聲有絲肯定,又參雜另一些情緒。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好不好?
──妳總是這樣說……
後來的話我聽不真切,也不甚在意地想離開。眼角掃過他們,淡淡的餘影,似男子身材,襯衫,冷然的口氣在那激烈的氣氛中顯得特別突兀。
我邁步朝另邊前行。
──嗨。
──妳好。
──要吃嗎?
是糖。
迷霧中的人抬起頭,看向詢問者,迷霧散去,男聲源頭的五官漸漸清晰,站在不遠處的人,竟是──
「阿澤!」
「嘎?」被我驚叫般不穩音調觸著的他,錯愕萬分地停下拿糖果的動作,驀然撇頭投給我不解的眼神,「怎麼了嗎?」
原來如此。
「不……沒、沒事。」
直到付帳時,我瞬間省悟。
都是騙人的。
隨便走走是騙人的。
沒進來過這家店也是騙人的。
大男人主義也是。
他那麼熟悉這家店裡的商品架,沒來過怎麼會有這家店裡專賣的糖?我複雜地看他一眼。
是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