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和阿澤回歸到團體裡,小畢老早就離開,聽說是要回去補眠兼探人。
士林夜市不是我所想像中的那樣,現實和想像總有些許落差。它左右各自佇立著一排店,熱鬧喧嘩,人來人往,區分雙向道的竟是那些流動式小攤販,讓原本就不怎寬敞的道路更顯得狹小,略能並排兩人。
我看不到盡頭,不單單是因為前頭的人擋住我的搜尋。
「天晴,有門禁嗎?」阿澤在我們被卡得無法動彈時,隨意問了個問題。
不嫌太晚問嗎?「……沒有。」
他的舌尖稍微露出,似被人觸碰到的蝸牛,趕緊又縮回殼裡,俏皮地以右手輕敲自己的頭,「啊!差點忘記妳那天是跟我們一起過夜的。」
好不容易能動個幾步,走在前頭的薇薇學姊倐然往右帶入店內,大夥跟進。
「哇!人怎麼那麼多,嚇死了──」她站在門內十公分處,「天晴有沒有怎樣?」
「啊?」我跟阿澤甫旋入店內,被她這樣一問,不知所云。
「人這麼多啊。」她維持著笑容,「怕妳被擠扁了。先避難,看等會人會不會少點──雖然肯定不可能──妳應該不會不高興吧?」
阿澤混入男人那群,薇薇學姊邊跟我聊,邊領著我進服飾店。
「不會。」人多到前進都困難,也不是這裡任何一個人願意的吧?對她們生氣有什麼用?
接收到我的疑惑,她扯開笑顏,道:「如果小畢在的話,一定會一臉不爽,結屎面啊──」那表情逗得我燦爛笑起,她接著講:「趁他不在偷偷說他壞話。逛東西還是跟女生逛比較好,跟男生整個就是很尷尬耶。」話題一百八十度大轉,她絲毫未覺得奇怪。
「……會嗎?」記憶中我都是跟著關。他在哪,我一定跟隨著他。
「當然!」她搞笑地窺視四周,才指指眼前女裝,「像挑衣服時,妳跟朋友聊得很爽快,有男人站在旁邊死盯著妳,妳還能開開心心地講得下去嗎?除非是一起去買牙膏、牙刷那種不分性別共類品牌的東西,不然──男女之間是很尷尬的。」
「真的嗎?」我從未這樣想過。
「噢,情侶出來約會就不會啦,不過這樣一群出來,男的如果傻傻站在那『觀賞』女性聒噪不休評論著商品,我大概講個一、兩句就講不下去了吧。更何況逛街的興緻,早就消失殆盡囉!」
我傻傻地往阿澤的方向望去,再拉回,一來一往之間的拉鋸戰,我又再次想通一件事情,「學姊妳──」
「嗯?」
「妳──妳是在暗示著──」本想直說「阿澤」的,但總感不妥,便改口說:「阿澤學長的識相嗎?」
賞給我個完美微笑,她嘖嘖作響,「不不不,是『體貼』。怎樣,我們家阿澤不賴吧?要不要考慮看看?」靠近我的手順勢翻上我的肩,「機會難得欸!」
我苦笑。
後來,看在人多到像快爆炸似的,他們臨時決定找間有位置的店填飽肚子先,再做打算。
「唉,看樣子今天是不用逛啦!」小h唉聲嘆氣,興致有些熄滅。
草草吃完晚飯,正當大家在捷運附近要散會時,阿澤不知道哪根神經錯亂,軟硬兼施地把我拉到角落,「等一下唷。」講完他便跑開,薇薇學姊馬上遞補上他的位置,語氣平常地道:「天晴,生日快樂。」
「妳怎麼……」語未畢,她趕緊補充:「是阿澤提議的啦。」衝著我笑,同時還在我懷裡塞了個紙袋,我只能順勢抱著它,免得薇薇學姊的心意掉落在地上──不管無心或是有心,都是傷人的──而她表情依舊是「我們家阿澤真的真的很不錯吧」的紅娘樣。
「謝謝。」有絲不自在。
「妳是我們的壓軸耶。」送給我個令人安心的笑容,她道別,「掰掰囉。我先走──」還是來不及講完,小h扯開喉嚨,瘋子般地大喊:「生日快樂!天晴!」引來旁人不少的側目。
「……嗯,謝謝……」
本想拒絕阿澤的便車,心念一轉,天色已不早,正確來講是黑得跟墨汁一樣,還要坐著大眾車繞來繞去,感覺有絲可憐,不如麻煩他快些。
還是很訝異自己會答應他,甚至如是想著,好像某些信念改變,這讓我有點震驚,也可以連結到羞愧。
回到社區霎那,不怎麼想走進家門,從這的距離可以看出屋內的沉靜,如此莊嚴,嚴肅地嚇跑了笑容,但,我習慣。緩步至庭園外高出我四、五公分地淡紅磚圍牆,重量無情依附在它身,藉由這姿勢卑微地攝取燈火通明的關家裡頭散發出的氣息。
啊……多溫暖啊!
監獄的鑰匙被我食指勾住圓環,拉得搖搖晃晃。
最後,不注意地墜落在地上。
「天晴?」暗處散出關的疑問,不確定地判別來人。
那是,從圍牆內傳來的……我家唉。
倏然回身踏入屬於蘇家的範圍,院裡充滿典雅與夏季氣息的休閒椅上,停著一道挺拔人影,而體積龐大的拉布拉多犬JJ(傑傑)親密懶散地膩在那人的腳下,慢幾秒才發覺入侵者氣息警戒地睜開眼──天曉得他們才是闖入者──待看清對象,JJ緊繃的情緒瞬間消退,打了個大哈欠,繼續打盹。
「……是妳嗎?」
「嗯。」不情願地應聲,「你──在等我──?」
「是啊。」停頓幾秒,小心翼翼地接著道:「妳今天……出門去了?」問了個明眼人都看得出答案的問題,再取得我輕點頭的解答,萬分難堪地沉默。
而它就像頑皮的小童在幾步的距離間繞來繞去,我和關都不知如何開口趕跑它。還是JJ低吼,巧妙替我們化解若有似無的冷戰。
關嘆了口氣,緩步邁向我。
「晚了,早點休息。好嗎?」腳步就停在除了他以外的人類前,我悶哼一聲,「生日快樂,天晴。」語畢,他便如同一彎細月般,充滿仙氣地走回關家。
「咆嗚。」JJ在我腳邊打轉,撒嬌地蹭著我。
蹲下身,看他享受我的輕撫,柔順的毛在指中繚繞。
「我該怎麼做?」
JJ烏黑的眼,在黑暗中異常明亮,牠不懂。
「是啊,問你你也不懂。」拍了牠頭兩下,「當寵物多好啊!遇到好一點的主人把你當兒子養,什麼煩惱都沒有咧。」握住牠急於討好而伸出的腳掌,「回去吧!」牠哈哈幾聲,踏著急促的腳步,橫衝直撞地跑去關那,他倚著門,噙著要笑不笑的表情,背光讓我瞧不清楚他的臉。
直到他寶貝弟弟──JJ,身影一溜煙消失在屋內,關才微微活動他的嘴巴,可我聽不見他說的話。
很多年的默契令我一見到他把指向門的指頭跳至我身上,我就明瞭他要我先進門的意思。
什麼都沒有問的關。
忽有種「糟糕」的念頭閃過。
晚安,關。
掩上門,家裡那頭小野獸BB(俾俾)竟奇特地沒狠狠撲上我身,倒是從左邊客廳傳來汪聲,送給我當回家見面禮。剛脫下鞋,久違熟悉的柔美嗓音便傳進耳裡:「妳回家了,蘇語初。」
套上拖鞋,走進客廳,視線停在那小背叛者BB,無辜的眼,卻毫無任何愧疚之意,還舒服地趴在沙發上。
「媽。」淡然。
「嗯。玩得愉快嗎?」她右腿交疊在左腿上,小桌上的檯燈昏暗投射著她的側臉,「桌上是關家那小子送得禮物,如此好呢。」母親早已習慣外文,講起話來,不免像欣賞外國小說中的人物說話方式。
是欸,比起不記得自己女兒生日的母親……好太多了。不過,向前拿起袋子,我深感自厭。
「那小子開始從上午十一時等待,真是傻愣愣的。號碼有卻不打,溫婉個性簡直跟他媽媽同個模子刻出來的唉。」一如往昔,母親帶著不意察覺的嘲弄,平板呈現出整天的情形。
不怪BB叛逃,比起母親,我的的確確不是個好主人,頂多在心情不佳才會給予牠目光。
和母親的相處方式都是這樣,她交代事情,我在旁靜靜聆聽,少有對應──也不知如何開口──習慣便漸漸匯聚成樣。我想,母親大概也是不需要我的想法。
俯著頭,我準備接收母親的命令,候得的是出乎意料,母親對BB的低喃,她說:「你阿你,真好命。從火坑被公主拯救出來,開始無憂無慮的生命嗯?人也許像你這般多好。有吃、有睡、有屋、有玩就稱得上待你好,換得你一輩子忠誠,那就好……真好唉……」餘音消去,誰都沒接話,此刻連BB都曉得何謂沉默是金。
「去,去休息。」BB躍至地面,打算跟在我屁股後頭。
樓梯在大門前,客廳外,踩上去的第一步,母親幽幽地語調傳來:「天晴……」我震住,不知多久沒聽到母親這般喊我。
「我和正剛離婚了。」
又顆飛彈炸過來。
從什麼時候開始母親毫無愁緒的口氣不復?又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話中總飽含嘲弄?然後母親不斷飛往國外,賺錢賺錢賺錢,比起再次擁有愛情的父親,她倒複製從前父親埋頭在工作裡的狀態。
那段時間很不好受。
只要倆人在家,唯一的劇碼就是爭吵不休。母親連名帯姓的大罵父親,父親看似正氣凜然捍衛他口中所謂的愛情。我不知道這世界到底怎麼了。幾月過後,他們有默契地不在家裡同時出現,時常母親回家,父親便出差;父親回家,母親又領著工作一出國便是好幾個禮拜。
輪到我不懂,年輕時父親擁著母親說要給她好生活的那男人怎麼消失不見了?陪著父親渡過一年又一年經濟不甚良好的是母親,和關家夫婦一起相處的是母親,替父親整理衣物的亦是母親,和父親同扛起這家富裕的還是母親。
怎麼到最後,父親的錯也是母親?
元配不再是委屈可憐,是妨礙一段良緣的罪人!千古流傳的愛戀,男主女主之間的波濤洶湧,母親反而是配角,那個死咬一切的壞女人!
如今她釋然,情淡。可以毫無仇恨地喊著父親的名,還有我的小名。
「……對不起。」
他們並沒有做什麼,可是,被遺忘的一直是我。不知所措的我。
「我明天要飛去法國,下禮拜回來,收拾東西搬出去。」猶豫幾秒,母親問:「天晴……妳要跟媽走嗎?媽知道妳和關家小子好,但是媽下次回來不會再那麼常飛了。」
思考著關,還有阿澤,順其自然,我本來都是這樣想。半年多阿澤的陪伴多少洗掉些許我對關的『友誼』,也不再是那麼堅決,關有了熙欸,他那麼地喜歡熙,喜歡到……連我都可以拋在後頭。
BB舔著我的小腿,催促著我。
「媽──我──我跟妳走。」我陪著妳。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