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問我:「我一直在想,妳上次跟我講得『人字……』什麼的,我忘記那段是什麼了。」
噢,那個啊!
我問:「是不是『人字左右撇,人一定選擇對自己有利的那條路走,不見得會跟妳選擇同邊站。』?」
就像被落印在腦海般,對於于晴筆下東方非和阮冬故的故事(註),怎麼忘都忘不了。尤其是這段話唉。
因為答應要找出冬故到底是怎麼回應義兄之一的鳳一郎,千辛萬苦翻出于晴那系列,終於在續集中找到那段畫面。
冬故是位買官位扮男性的女子,力大無窮,個性卻傻氣又正直。很喜歡在續集內描寫她小時總愛在人稱後敬稱為「兄臺」,不時「這位兄臺」地叫。
東方非便是專替皇上拿主意的傾權大臣,最喜歡沒事找事做──吃飽閒著!偏偏最喜愛同為人正直的朝內官玩,自然就格外注意冬故。
後來冬故因戰爭受重傷,鳳一郎因怕請軍醫來後會被發現真實性別,就送到一位仰慕冬故這位大將(當時冬故頂替原在戰內指揮後傷亡的大將)的死去小兵家,由其父親替她療傷。鳳一郎也趁這機會讓冬故脫身於朝內,捎消息回宮通知上位者冬故的死訊。
後冬故與兩位義兄就一塊兒窩在個小鎮,等待東方非辭官尋來。而冬故依舊跑去當當地知縣的親隨,所爆發的一些事。冬故發現若她不收賄,居民便怎麼也不相信冬故會替他們平反,於是乎,她只好接受賄賂。卻被想引冬故現身的東方非(因除冬故以外的人都騙他冬故丟下承諾拋棄他)害到。
事情結束,冬故病了。變得極沒精神很想睡覺,再次醒來,聽見兩位義兄的對話,然後就是重點的開始──
「懷寧,你應該很了解冬故的性子。她一直走在她的道路上,不管眼前有多少阻礙,她都不曾後悔過。只是,她忘記她是個普通人,也是會受到傷害的。在官場上官員勾心鬥角,是為保住地位;在戰場上相互殺戮,是為保住性命與家園,她都能理解;但百姓甘願被人收買而罔顧自身冤屈,甚至背叛幫助她們的人,她可以體諒卻無法明白。其實,這與東方非無關,他的攪局只能算是最後一根稻草,她能撐到今天才覺得累,我為她感到無比驕傲。」
是這樣嗎?她不懂自身出了什麼狀況,一郎哥跟懷寧卻明白。她果然是笨蛋!
十幾歲時,她在外縣當地方官,那時年輕氣盛,全仗一郎哥從中周旋,百姓因她是縣丞、縣令而有所敬重,她說不收賄,下頭的人不敢當著她的面收。
入京為官後,百官貪瀆是常事,隨時會被人陷害,她為了保護自己人,得學著同流合污,她咬牙忍了。
但,來到樂知縣後,身為最底層的親隨,她不想收賄,總不會有官逼著她收了吧?哪知,這一次輪到百姓主動塞給她;哪知……她真心要幫忙,到頭卻被她們的利齒反咬住不放。
她們不是有冤待申嗎?不是官僚制度下最底層的受難者嗎?她誠心截意去幫忙,這樣不止一次、兩次的反咬她。她忽然覺得,好累好累。
她一生理想,就是盡己所能,幫著弱勢百姓創造一個安和樂利的家園。
她沒有想過要人感謝她,只要百姓無冤無屈,天下太平,她於願已足。但現在,為一己之利咬著她不放的,正是她一直以來認為該幫助的小老百姓啊。
在牢裏,她不敢深想。
遇見東方非時,她也沒有想下去。
回到家後,她一上床就覺得好累,好想睡一場不想清醒的大覺。她真的是笨蛋,真的是笨蛋,連自己為何而累,都還要一郎哥點醒!
鳳一郎忽地輕聲道:
「懷寧,你記不記得,當年冬故執意要出燕門關與你共赴生死?」
「……嗯。」懷寧不太情願地應聲。
「那時,她曾告訴我,她這一生最感謝的,就是有你我跟她相伴。」鳳一郎因回憶而放柔語氣:「我從來沒有告訴她,我少年時以一身異貌為恥,但正因我白髮藍瞳,才有機會與她相遇。如果人生再來一次,還是得讓我用這副面貌,才能與冬故結緣的話,那麼,我願意再選擇這一身異貌。」
她咬住牙根。一滴、兩滴……眼淚落在她攤開的掌心裏。一郎哥老是喜歡玩這種招數!他的才略雖高,卻始終恨極他的異貌,現在他這番話存心逼出她的眼淚!
「嗯。」懷寧還是當應聲蟲,不想多說話。
「所以?」鳳一郎催促著。
「……她累了就睡,我守著她;她要去做事,我守著她;她要吃飯,我守著她;她要不喜歡東方非,我替她殺了東方非埋屍。好了,以後別叫我說這麼多話!」
雖然淚流滿面,但她還是被懷寧的心不甘情不願逗笑出聲。
「是冬故嗎?」鳳一郎訝叫。
她深吸口氣,再將疲倦一鼓作氣全吐出來,拚命抹去眼淚,笑著走進廳裏。
兩名義兄正關心地看著她,淚珠又不小心滾了出來,她卻笑得很歡欣。
「一郎哥,你們早知我在帘子後面吧。」不然懷寧才不會說出這麼長串話呢。
鳳一郎起身,掩飾地咳了一聲,微笑道:
「妳醒了就好。」
「我睡了兩天嗎?」她伸展四肢,發現全身不再疲累了。
「像頭豬。」懷寧平聲道。
「是是,懷寧,你有個像頭豬的義妹。好奇怪,我現在肚子突然好餓呢。」她捧著肚子,真的好餓,飢腸轆轆的。
聞一郎聞言,驚喜道:「餓了就好。馬上可以上飯了!」現在的她,精神好多了,沒有當日那令人心痛的倦意了。
她扮個鬼臉,不好意思地笑道:
「一郎哥,我真的不是得風寒嗎?怎麼我自己都摸不清楚的事,你跟懷寧一眼就看穿?」
「因為妳走得太快了,即使腳下的石頭絆妳一腳,妳也忙著往前衝,沒有發現妳正在流血;不去包紮處理,傷口愈來愈大,等妳挨不住了,整個人就垮了下來。冬故,妳要明白,官是人當的,官有的,百姓身上一定也會有,只是官權大了些,胡作非為的事就多了點。人字左右撇,人一定選擇對自己有利的那條路走,不見得會跟妳選擇同邊站。」他輕嘆,憐惜地抹去她再次滾落的淚珠。
「就妳傻。」懷寧平靜道。
她認真想了一會兒,破涕為笑道:
「我知道。人字左右撇,選左選右都是自己選的……就算中途我與她們分道揚鑣,我還是想選我之前走的路。」
「不管妳選哪一條,我們三人一塊走。」鳳一郎毫不考慮道。
--【摘自于晴《斷指姑娘》】
冬故雖然不聰慧,可是她的人生道路從未改變,一心還是替百姓想。
可是她有時卻太固執,不懂得轉彎,只曉得要盡力往前衝,才會弄得傷痕累累。
從小,每個人教導我們做事要認真,要好好做好每一件事情,不可以隨便。可是後來,他們不斷對我說:「不要太認真,有些事情過了就好,別想太多。」於是,我學會認真後,又要學會不認真。
什麼風花雪月啦、至死不渝的愛,甚至是幸福美好的結局,都是他們在說,要傻乎乎地童年相信這些。當我漸漸成長,看著一些大人們極力隱藏些傷疤──又可能是他們根本不想對我掩蓋──他們要我成長,要接受這一切,告訴我問心無愧就不要躲,生活重擔都要我一起擔。直到現在,如此理所當然地要我懂事,實際上,我根本什.麼.都.不.會。
在我心底,我依舊是那個穿著裙子卻不管內褲會不會露出來到處跟人玩鬧,有糖吃就好的小女孩。
可是,可是啊,我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那些唯一不會改變的東西就是改變,而有些特質的改變就是不變。
我知道這世上已經少有故事裡那種彼此之間那麼深刻地愛情;但我還是願意相信,那些拋棄道德只為自己的人、那些顧此失彼的人、那些大聲嚷嚷故作可憐的人,還有很多的人,不管他們選擇什麼樣的路,還有手段得到自己的未來,就算我們斷掉曾經多堅韌的連結,是誰背誰而行,都不再那麼重要了。
我還是想要走自己的路……那條我想要的路……
【註】
.于晴比下的阮冬故與東方非,皆源自《是非分不清》此書。《斷指姑娘》為其續本。另有《鬥妻番外篇I》與《鬥妻番外篇II》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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