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小畢是在個什麼都不做也會令人感到悶熱煩躁的艷陽天,時間距上次見面已過一循圓缺。
 
  一個小時前我上完課,走進這好些回經過的速食店,拉開椅子,入位。
 
  上下午都有課的日子最討厭,走也不是,留又不知能做什麼,於是乎,我胡亂逛完一、兩家書店,運氣挺好,碰上幾名作者書寶寶誕生的日期,裡頭有我喜愛的、沒感覺的、不屑的,兩本可以打發剩餘時間吧?
 
  背包裡窩藏著價值三百六的兩本書,本還苦惱要去哪,回神後就發現意外收穫,什麼都沒多想地踏進這新地方。
 
  公共場所最適合觀察人類。要是我是常客,大概還可以找出某幾位熟面孔,看他們是習慣往裡面的座位挑還是往明亮的環境選,又或者是如我,不喜歡給人觀看卻愛坐在窗戶旁。
 
  翻開小說,作者序都還沒看完,一道影子便出現在桌上,企圖引起我的注意力。
 
  微仰起頭,對方俯下身,正好與我眼對眼,他頭歪的,角度呈六十度。
 
  「天晴同學,好久不見啊。」
 
  很奇怪的,一聽他的語調馬上聯想到小畢,可是裝扮與外型又令人無法將他們牽在一塊,並不是倆人風格相差太多,而是他眼睛顏色──綠中帯金!
 
  那是雙很美的邪媚鳳眼,有著不同東方人的奇特色澤,勾阿勾,無形間拉走許多芳心的魂魄,那人卻不自知。
 
  「呃,請問你是……」
 
  來人瞪大眼睛,嘴巴嘟起,一副好生委屈的模樣。
 
  不會吧。從未親眼欣賞過這麼漂亮的畫面,一直以為什麼都不用做,只要表情出現一絲為難就有人搶破頭幫忙解決煩惱是美人特有的權利。毫無預計,這傳統被打破得徹徹底底。
 
  我開始思考自己的千錯萬錯,到底該怎麼才能得到救贖。
 
  「討厭啦,這麼見外哦!」美男挺直背,一懸步隨即入座,碰撞之間耳際髮絲飛起,黑銀雙色耳環暴露眼前。
 
  怎麼可能!
 
  「你是小畢學長?」那日店裡,臥趴著的他,耳環是那麼明顯地招搖著。
 
  「賓果!恭喜妳答對──嗯,讓本帥哥想想,該怎麼好好獎賞妳呢?天晴同學。」說完,他用力扁嘴,手指在桌上敲敲敲,狀似認真思考。
 
  「不用了……」
 
  「這怎麼可以!」忽然掃來的目光攫住我,「妳難道不知道亂喚人閨名可是要負責的嗎?」
 
  「啊?」
 
  揚起邪惡的笑容,一陣音樂響起,他拿出手機笑著回應對方。
 
  「死賤胚,本帥哥今日公休,想騙我去當狗,門都沒有!」那方像是在請求,又像不悅,逗得小畢亂笑。
 
  三次遇見他,都有不同面貌,小畢是萬花筒,不同人看他有不同感受,或許今天這有點賴皮才是他的本性吧?很怪的,跟阿澤出去不下十次,卻總是在全體出遊時才能碰上他,難道阿澤和他是不同圈?
 
  「嘿!天晴同學,在想什麼?該不會是被本帥哥迷得神魂顛倒而不能自己了?」
 
  尷尬地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只好盯著前方。
 
  桃花眼瞇了瞇,本已消失無蹤的惡魔笑容重出江湖,「我說,天晴同學啊……經過我多方深思熟慮後,認為獎品最好是能清楚表達個人滿滿滿滿心意的,所、以!」假意咳了幾下,左手似有手絹般遮起臉,害羞地道:「人家今日一整天都是妳的啦!不要客氣唷!」
 
  「……我──」
 
  「妳今天剛好都沒事吧?」
 
  這種問話方式,很「不經意」地顯露出希冀答案。
 
  「我有課。」
 
  「啊……」皺皺眉,無損於他的面貌,「還有呢?」
 
  「唔?」
 
  虛幻的輕笑,飄散在四周,他道:「上完課沒事吧?」
 
  找不到原因,我竟吶吶開口:「有……」
 
  不知是被什麼打到,還是一時心內的不平穩,這樣耐心等待一小時的課,便被自己隨意拋棄了。
 
  只因為他的一句:「那就──假裝忘記了它!」
 
  假裝?這種事情假裝得了嗎?
 
  就見他像被鬼上身,瞬間定格一秒,馬上回神。瞧我的眼神都變得驚訝無比,瞪大眼,魅力四射地媚氣隨即飄散開,「啊!天晴同學,今個兒天氣晴朗,妳一個人在此有何貴事?」
 
  「……」
 
  「想必妳肯定是等待著良人歸來,嘖嘖。」他還想繼續講下去,但我不想繼續聽後面的話,以往低調的氣氛早從他翩然降臨那刻起被破壞殆盡。
 
  我想如果不答應他,是沒完沒了吧!
 
  真奇怪。第一次見到小畢,頂著一頭明顯經人造出來的金髮,挑染幾撮顏色較淡的黃。有些說不出小戰戰兢兢的模樣。
 
  第二次是充滿懶散,頭髮像展覽似的,造型與顏色改變先不說,給人的感覺貌似相處好久的倆人,小習性仔細瞧不免相同,卻又迥異於前一次的他。
 
  他說得沒錯。他是一位不能窺伺的隱人,擁有一個不能說、也不想說破的神秘寶盒。
 
  母親本預定一個禮拜的出差,因法國那出了些問題,足足多耽誤到三個禮拜,她風塵僕僕地趕回來,一臉疲憊,先是在新居中休息幾日才決定要動工整理一切。碰巧遇上小畢,上帝想來是怕我們母女倆人力單薄,賞我們個武將。
 
  與夏娃同時期認識的湄湄曾充滿江湖味地拍拍我肩,語重心長道:「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畜牲用!」這是在高中選組後衍發出的至理名言,一代傳一代,或許是吧。
 
  雖然現下面臨的不是這般情景,也相去甚遠,有些東西,不是光靠女人那麼簡單的,起碼對於我和母親來說。
 
  面對這倆人坐的沙發,母親前日抬得辛苦,在試過很多方式都無法將它從搬家公司隨意丟放的角落移位時,她挫敗地停下動作,像只落敗的鬥雞,「有些事……果然不是那麼簡單啊……」
 
  親愛的母親,其實我們都曉得,妳想講得不如這樣。
 
  邊想著,她的手邊撫著沙發,未裝飾擺設好的客廳空盪盪,晃如回應母親的落寞,好不忍。
 
  沙發的來歷可不小,它跟著母親一起嫁入父親當時不到一般標準的小套房,理論上來說,它後母親幾天進門,畢竟它是母親親手挑選的。不管搬到哪,沙發總跟到哪,母親戀它戀得緊。
 
  是移情作用,母親戀的,是當初那男人願意付出的感覺。
 
  早在母親出差的第一個禮拜,該搬的、該拿的、該移的物品東西都被我先行處理好。新居那,我和母親沒住在一塊。
 
  有錢人的好處,是花錢計較得沒那麼細微,即使有,也輪不到母親精打細算。
 
  我們住在六樓,僅兩戶人家,兩間早在幾年前便被母親買下暫時租給人住,好像已有打算。不過現在連人家也沒了,只剩我和她。
 
  小畢一踏入室內,便如孩童般,一雙大腳丫興奮地跑來跑去,不該說是興奮,只是那抹笑,多迷人,可以醉昏人呢。
 
  「嘿,天晴同學,這都是妳自己親手佈置的嗎?」
 
  「有些。」
 
  他點點頭,注意力被某處吸引去,接著快步邁向玄關和客廳相連處的角角,蹲下身拿起乾淨大碗,「哇哇哇!天晴同學,原來妳有室友,怎麼不介紹一下?哈囉、哈囉,有沒有誰誰誰在呀,快出來給我瞧瞧。」左顧右盼,都沒喚出任何一個不明物體後,略無神地望我。
 
  好、好失望又無辜的一張臉啊!
 
  「嗯……BB可能在隔壁。玄關那有個窄門,可以過去。」話方畢,小畢已蹲在那門前,研究地摸摸它。
 
  「真巧,小畢的前生就是BB,可惜本帥哥長得太冰清玉潔,只好被迫改為小畢,免得一大堆無辜純情男很委屈地指控我欺騙他們幼小可愛的心靈。」他說笑,但聯想到那畫面,還真是有點……莞爾。
 
  母親帶BB出外散步,撲空後,小畢認命地開始動手整理,不可否認,他的確是個好助手,竟沒一項難得倒他。
 
  先是把母親那的擺設照母親希望的弄好,再開始用些小細微。
 
  「蘇媽媽散步散到哪來著?都快四點了,怎還沒回來。該不會像一江春水,向東流流到不歸返?」小畢擦著客廳玻璃,隨口問。
 
  一愣,「你怎麼知道我姓蘇?」臉神怪異地停下手邊工作,看著小畢的背影。
 
  照理說,除了學長或有幸同班的同學外,應該沒人知道我的名字,大夥總是「天晴」、「天晴」的叫,都把名字誤認為「天晴」這暱稱。
 
  小畢大大哈了口氣在窗上,用著不知名的力道來回幾下,才道:「妳和阿澤扯上關係,等於碰上了大聲公──哦,不是阿澤,是他旁邊的人,哪個不是八卦嬸?」
 
  陽光從玻璃窗外灑進,透明的牆映不上他的容顏,一層薄膜似的淡影,我沒看到白齒,是錯覺嗎?還是不清楚?他晃如沒啥表情,手擺動幾下,停止。
 
  「說到這個……天晴同學,聽說上回是妳誕辰日,對吧?」
 
  啊……地板這兒好像不怎麼乾淨,用力刷刷刷。
 
  「喂喂喂!妳那是什麼反應,本帥哥有這麼可怕嗎?」
 
  不是可怕,是無賴!
 
  「我想到了!既然天晴妹妹剛搬到這,肯定對四周環境十分陌生,本帥哥就大發慈悲地做妳嚮導,當生日賀禮。沒錯!就是這樣!」講完自己還非常認同地擊掌。
 
  是「妹妹」不是「同學」……妹妹代表有人情壓力,妹妹代表年紀比對方小,妹妹代表不能斷然拒絕……這不正經卻帶有一絲城府深密感覺的男人。
 
  晚餐時,母親親自下廚,很怪的一景,食著久未重逢的菜色,五味雜沉。
 
  小畢逗得母親嬌笑連連,還很孩子氣地不顧現下是吃飯時間,跟BB玩鬧不已。
 
  將碗收拾好,端出水果至飯廳,方才切水果時花了點時間,小畢和母親愉悅地聊著天,一瞥見我出現,小畢馬上問:「天晴同學,能不能借妳的手機一步說話?忘記阿澤要我找他這回事了呢。」
 
  真是,好好一句「借一步說話」被他改得不倫不類。
 
  我還是依言遞過手機,他接過後便緩緩按著按鍵。
 
  「你忘了帶手機嗎?」
 
  「沒有。」微抬頭睨了我一眼。
 
  「那是──不記得阿澤的號碼了?」
 
  這次他是整個抬起頭,眼神直直往這射來,「不是。」
 
  「……不然是?」
 
  他輕輕按下最後一個鍵,答曰:「為什麼我借電話必須跟阿澤扯上關係才可以呀?」眨眨眼。
 
  「你剛不是說──」鈴聲響起。
 
  「想和做是兩回事欸。」拎著手機在我面前晃晃,螢幕上顯示十個阿拉伯數字,「我有妳的號碼囉。天晴同學。」笑瞇瞇。
 
  迅速搶回關送的新版小白,欲說出口的話在看見母親嘴邊的笑意,猛然煞車。
 
  她左手撐頭,抵在餐桌上,目視我和小畢的互動。
 
  臉熱熱的,我羞赧,母親狀似不經意,詢問他:「你是天晴學校的人吧?是叫『小畢』還是『阿勁』呢?」
 
  他迷霧眼眸對準母親,再移向我,催眠地開口:「阿勁。天晴同學……『我叫勁,勁哦。』」不知怎的,有種他故意加重音的奇異感。
 
  阿勁?小畢?
 
  他沒多解釋,「不早啦。謝謝伯母的招待,天晴同學,掰囉。」
 
  母親起身送他到門口,連BB也是。
 
  待她關上門後,一個勁兒對著我笑。她誤會了。
 
  我只是瞪著BB,這個小叛徒,能不能有一次是站在我這邊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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