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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裡,有個地方,充滿了陽光還有淳樸的味道,那裡的人,好像都是一家子,只要沿著這條老街走,沿路就會聽見此起彼落的問早聲。
 
  早晨,垃圾車依舊撥放著「給愛莉絲」,那音樂聲從遠方慢慢飄近我耳裡,我張著小眼睛看著外婆,她拿著垃圾袋站在路旁,維持著跟附近鄰居一樣的動作,不斷往音樂傳來的方向望去,一起等待著垃圾車的到來。
 
  「奶奶,為什麼垃圾車是早上來呢?」我問,眼裡有著不明白。
 
  住在台北的我們,總是在下午才能聽見垃圾車的聲音,而且音樂聲也不一樣。外婆笑了笑,像是笑我的天真,笑我的單純,笑裡還有些我不太明白的成分,直到後來,直到現在,我才有些小明白,那笑裡還存有著對子女的關懷,那笑裡充滿了所有生命中的酸甜苦辣,那笑裡──五味摻雜。
 
  小時候總喜歡和哥哥、表姊和表弟一塊兒玩,只是隨著年紀的增長,能聚在一起的時間也慢慢減少,才開始學會珍惜相處時光。而將我們緊緊連在同一個生活圈的,就是那外婆的草莓田。
 
 
 
 
  漸漸長大後,童年的回憶也被自己給瑣在內心深處,那把開啟的鑰匙,也不曉得被自己給遺留在什麼地方,也忘記了該用什麼方式去試著打開童年。
 
  回到外婆家,也只是父母親要的禮貌,以致於讓我總會敷衍地叫一下人,就不會再去理會外公與外婆倆老人家。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次和表姊聊天聊到清晨五、六點,天還黑著,外面的天空少了太陽就失去了光芒。外婆是勤勞的客家人,每天天未亮,差不多四點到五點就會醒來了,她看著我們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問我們要不要吃早餐,要不要一起去草莓田裡?
 
  心裡充滿了愧疚,儘管外婆在睡前就叮嚀我們要早點睡,我們倆還是忽略了她的關懷,想要拒絕卻又怕她難過,衝動之下就答應了她。
 
  到了草莓田裡,隨意了拿了東西舖在地上便躺了下來,草莓田裡四周都是山,在少了太陽的狀態下,就好比有好多團黑煙圍繞在自己四周,黑漆漆的,讓我有種看不到未來的路在哪的感覺出現。
 
  外公與外婆各自拿了頂帽子戴在頭上,那帽子上有燈,可以讓下田檢查草莓是否健康的倆人知道方向,他們細心的照顧草莓,一點也不馬虎。
 
  我看著山,知道天快要亮了,如黑暗世界中出現了一道令人溫暖的曙光,只是很微弱,我甚至懷疑起,那是不是有人在山裡拿著盞小燈往天空照出來的光芒,下一秒,這假設被我給推翻,我好似看到電影裡的特效般,多美的畫面。
 
  亮從山的背後緩緩移動,以最緩慢的速度朝我奔來,它越過了山,越過了小路,又越過了橋與溪流,再越過一大片草莓田,接著是我,它毫不留情掃了過去,天,被亮給吞噬了,畫面,也從黑白螢幕轉變為彩色立體螢幕,所有的東西都變真實、變彩色,亮最後一站經過了外婆的草莓田,田裡有外婆、外公,倆個人勤勞的眼神好美,美到讓我暈眩。
 
  我看著外婆,好像看到草莓田裡有四個小孩子在這裡嬉戲的情景,回憶湧了上來,背景都是屬於外婆的草莓田。
 
  有外婆站在草莓田旁的屋子,她看著那群在她草莓田裡動手動腳的人群們,眼中帶滿了心疼。
 
  「文文,妳瞧,這就是人。」外婆摸摸我的頭,對我這小女孩講。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奶奶妳在傷心嗎?」
 
  我看著她緊皺的眉頭,看著在草莓田裡摘草莓的人,他們粗魯地對待草莓,有些人甚至是用腳踩了過去,只是因為懶字,所以,讓外婆好心疼。
 
  我努力想記起外婆的眼神,裡面有點苦澀,還有帶著少許釋懷,她外表雖然看起來冷靜,我想當時的她心裡肯定下起傾盆大雨。那些「兒女的朋友」們,在草莓田裡玩鬧,隨意就摘了幾顆草莓下來往嘴裡塞,我有些厭惡,他們不太熟練的採著草莓,他們可知道,只要凡是被他們摸過的草莓,留下指紋的草莓,即使沒有摘下,幾天後也會濫掉嗎?
 
  但我想,真正濫掉的不是草莓,而是外婆的心,她眼睜睜看著自己辛苦栽種,自己用心照顧的孩子們,被毀滅,就像明知它們會面臨危險,卻無法進去危險地區,救不了它們的感覺一樣。
 
  「這就是人心,以後,妳不要也成這樣啊!」外婆邊說邊看著田裡的人一舉一動,我看著自己腳下有顆被人丟棄在地上的草莓,蹲下身偷偷撿起,在外婆還沒來得及瞧見時,扔進垃圾桶。
 
  「奶奶妳生氣嗎?」我朝著外婆的視線往前方看去。
 
  是個小孩,他踩過當初我們辛苦種下的草莓,我忽然希望他跌倒。
 
  外婆又摸了摸我的頭,她慈祥地微笑,像棉花糖溶化我的心,抱起了我,我瞧見外婆的皺紋,不多也不少,每一條都是歲月的痕跡,是時間在外婆的臉上畫出了軌道。
 
  「不,文文,這沒什麼好生氣的。」我看著外婆,還是不解,她拿起了一顆大草莓放進了我的手裡,對我說:「只是心疼而已。就像這樣,越大顆的草莓越容易被人給注意,越容易被摘去,而遺留下來的,通常都是小顆的草莓。」
 
  我拿起手中的大草莓咬了下去,嘴裡散開的滋味反而比自己想像的還要不甜,外婆有一套自己的理論,那時的我,還不太明白。
 
  她又拿了顆小巧可愛的草莓放在我手心裡,「這種草莓雖然小,可是卻很甜,每個人都想要拿大顆的草莓放進盒子裡,覺得這樣才是賺到了。可是,文文,妳要記住,別忘記了,秤斤的草莓,越小顆,才可以放越多。」
 
  我看著手上唯一剩下的小草莓,相對於方才那顆,這草莓的確小,我一口就吃了下去,嘴裡的甜度比剛剛還要多好幾倍,不用加上蜂蜜、糖,草莓的甜,也別有一番風味。
 
  這一瞬間我看到外婆望向草莓田的眼神,是位慈母,每顆草莓都是她的寶。
 
  這裡,有著我童年回憶的草莓田裡,也替我開啟了記憶盒,我記起了自己曾經童言童語,高亢地訴說自己的夢想,說想要陪著外婆到老,反觀現在的自己,有時候外婆多關心一句,就被自己嫌得要命。外婆把她的關心種在草莓田裡,所以她心疼,心疼自己的關愛被人糟蹋,這才是真正難過的地方。
 
  我終於知道,當初外婆的笑裡有什麼意義,外婆的草莓田,種的東西很特別,跟別人不一樣,那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可以種出跟外婆一樣的草莓出來。那種草莓叫作關懷,外婆的草莓田包含了對我們的愛,無法說出口的愛,怕惹我們厭煩的愛,於是她選擇安靜不說話,然後默默用很多力氣與心力去照顧草莓田,因為她曉得那代表自己對孩子的愛。
 
  外婆或許什麼都不懂,可是她也從自己的草莓田裡學到好多東西。又有一次天忽然下起雨,我抱怨著,因為討厭雨淋到自己的黏濕感,外婆老老的聲音笑著對我說她的道理。
 
  「文文,下雨,也是老天爺給我們的一種恩賜呀!」
 
  「恩賜?」我重複外婆的話,打上了個問號。
 
  「是的,老天爺給的恩賜,沒有了雨水,就不能灌溉了。」外婆朝門外伸出雙手,接著雨水。
 
  「那、那不下雨的時候,就代表老天爺的懲罰了嗎?」我看著雨水慢慢從外婆皺皺的手留下,順著外婆的手,滴下。
 
  外婆搖搖頭說:「不……那是因為老天爺怕草莓太飽了,不懂得要節制,所以才不下雨的,那也是種恩賜呢。」
 
  下雨是恩賜,不下雨也是恩賜,外婆的道理,好矛盾,也好奇怪,裡面傳遞出來的,就是要我們懷著感恩的心去看待每件事物嗎?
 
  要離開外婆家時,我看著她不斷塞東西到車上,好似我們回到台北就會缺東西一樣。她看著我們的車慢慢駛去,就一直站在門口,眼裡有著濃濃不捨,看著她的雙眼會掉入外婆的思緒漩渦裡,無法自拔。
 
  我們遠離外婆的關懷,遠離外婆的視線,也遠離了充滿童年的草莓田。我從後面的玻璃往外看,外婆沒有離去,這種分離,肯定很難受,可是她卻學會釋懷,也學會接受,好大的勇氣,直到轉了個彎,再也看不到外婆後,我才轉回頭來坐好,田裡的情景,又出現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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